电话是北京下来的专案组打来的，要王梓明晚上点到市郊的一家宾馆谈话。专案组的同志特别交待他要注意严格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泄露自己的行踪，更不能泄露专案组的所在地。来时请不要带手机。打电话的男子后说。
放下电话，王梓明的心情一阵激动，有种大战前夕的莫名兴奋。是啊，万川的天空已经晦暗的太久了，急需一场疾风，一场风暴，去荡涤这些厚重的阴霾，把乱舞的群魔统统斩于马下，还市民一个晴朗的天空。
天色尚早，王梓明下楼来到了街上，也没开车，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春风和煦，吹在头发上暖融融的，马路两边高大的法桐已经抽出了嫩叶，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美女们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裙子，露着白花花的大腿，街上的风景随处可见。
然而欣欣向荣只是表面现象。此刻，在市委书记展宏图的办公室里，正在召开一个小范围的会议。纪委书记钱忠臣，公安局长熊怀印，洛北区委书记丁青岩都在。展宏图正在拍着桌子发脾气，气氛很紧张。
展宏图发脾气的原因是联系不上市长平原。昨天上午平原还参加了洛河四期改造工程的开工典礼，和展宏图一起装模作样地拿着铁锨埋了块石头，然后对秘书说要去省城一个朋友，此后就再无消息了，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熊怀印这会急的狗过不去河了似的，四处打电话问市长的行踪，都说不知道。想起近他和首建置业老总周运达联系密切，就拨打周运达的电话，同样提示是无法接通。
此刻，在特区澳门的一家赌场里，乔装打扮的平原和周运达正在豪赌，戴着墨镜的咪咪在一旁陪着。这次他们运气不好，平原已经输掉多万了，额头上都是汗水。咪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来的路上，她已经把平原的行踪通过电话向中纪委举报了。
展宏图发脾气的原因不止这个，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风声。就在昨天晚上，省委副书记高万山在家中召见了他，说上面近可能有动作，要他加倍小心。高万山特别提到了周运达，说他可能有麻烦，这次好像是没人保他了，好是赶紧撇清和他的任何关系。周运达在万川的胡作非为，展宏图心知肚明，但这家伙是只老狐狸，在一些严重违纪违法的问题上从来不表态，总是以默许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意思。比如在五小事件中，面对几次常委会都不能通过的窘境，他多次暗示平原可以采取一些“特殊”手段，当平原和熊怀印勾结周运达，秘密策划了“交通事故”后向他请示时，展宏图在默许的同时，又冠冕堂皇地说必须遵纪守法，不能搞歪门邪道等等。这样就把责任都推到了平原头上。还有周运达的一些违法工程，张晓卉的高尔夫球场等，展宏图先默许，后又几次批示有关部门“严查”，采取这种手段保全自己。在这一点上，市长平原就显得有些嫩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一个更坏的消息传到了展宏图这里：北京可能已经派专案组到万川来了。北京派来了专案组，还是秘密来万川，不和他这个市委书记打招呼，这说明了什么？展宏图慌了，紧急和高万山联系，打探专案组的目的。高万山说，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北京方面也没和省里打招呼。不过他们这次来应该不是冲着你的，很可能还是周运达。
挂了电话，展宏图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专案组的目的并不清楚，即使是冲着周运达来的，他展宏图也不能掉以轻心。他虽然没有支持周运达的明确证据，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说不清楚的，万一周运达被抓，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和平原一个都跑不掉。想到这里，展宏图开始心惊肉跳起来，马上召来自己的几个心腹商量对策。重点人物周运达和平原的失踪，让他十分生气。仔细一想，他们不会已经被专案组控制了吧？展宏图出了一头的冷汗。
当务之急，是摸清楚专案组的具体办公地点，然后再想办法。展宏图给熊怀印下了死命令，组织所有的警力，对市区包括郊区的所有宾馆，酒店进行排查，特别注意北京来的人，有问题立刻汇报。
熊怀印接受了任务，马上回局里安排去了。展宏图无心去享受五一假期，坐在办公室里一直支接一支的抽烟，等着熊怀印的消息。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上面下来的专案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滴水泼不进，只要能接触到他们，就有击破他们的可能。目前来，上面盯着的，很有可能就是“五小”事件。这个事情沉寂一年之后再被翻出来，很有可能是上面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难道是罗汉已经被抓了？展宏图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又想起了霍子健，一直以为这条忠实的走狗会所向披靡的，没想到竟然惨死异乡，这说不定就是一个什么不详的信号。还有，会不会是自己的“合龙”表演被人举报了？展宏图的眼皮突突的跳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布满血丝，原来宽大光洁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两颗老年斑，显得很灰暗。不该的呀，年龄还不到呢。展宏图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眼到了中午，也不觉得饿。下楼坐上自己的奥迪，对司机说，走。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展书记，是回家吗？展宏图说，不回家。司机等着他说目的地，展宏图却什么也不说了，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老僧入定了一般。
司机只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开着，沿着幸福大道走着，又往南拐上了洛河大桥。到了桥南头，展宏图忽然睁开眼睛说，去洛河公园。
公园的大门有人把守，不让进车。市委书记的奥迪是好多市民都知道的，单是那个号车牌，不知道被多少人都铭记在心。展宏图任市长时，使用的就是号车牌，做了市委书记后，秘书自作主张地把他的车牌换成了号，没想到展宏图又让换了回来，期间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司机准备把车直接开过去的，因为没人敢拦这个牌照。展宏图却说，把车停在外面吧，我进去走走。下车时又交待司机说，你在车上等着。
因为正处假期第一天，公园里游人如织，很热闹。花坛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成群的喜鹊在高大的杨树上吱吱喳喳地唱着歌。小孩子跑着叫着，漂亮年轻的妈妈在拍照，情侣们一对对地坐在长椅上，或躺在草地上，男人的手都很不老实。北面是游乐场，传来一阵阵儿童歌曲的嘈杂声，南面的松树林里，一群老头老太在练剑，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精神老头正在手把手地教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大妈做动作。
春天真美好啊。展宏图心里暗暗感叹。不过他没心思欣赏这美好的景色，而是急匆匆穿过树林，向西面的山坡走去。他尽量低着头不去四下张望，免得被人认出他来。
公园西面的山坡是公园的制高点，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市区。四年前的那个晚霞满天的傍晚，姚元元在这里对王梓明进行了后的一次表白，然后他们就被一个电话叫到酒店，在那里见到了当时还是副市长的展宏图。也就是从那天起，姚元元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去往小山的路上花木扶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摆摊算卦的风水宝地，每走几步就能到一个算卦的老头，有的形象猥琐，只有眼睛滴溜溜转的很快；有的故意做出很飘逸的打扮，留着长长的胡须，自以为很有仙风道骨。道具都很简单，一张手帕大小的脏兮兮的布上画着个卦图，手里是一个签筒，见人过来就哗哗地摇着，嘴里喊着：断祸福断吉凶，婚姻工作黄道吉日，不准不要钱---
展宏图今天来公园的目的，就是要算上一卦的，虽然他以前从不相信这个。原来这些摆摊算卦的在洛河桥头营业，展宏图有天到后，认为很影响市容，就命令城管把这个市场给取缔了。哪料这些神仙们卖死卖活，装死的耍泼的，就是不走。创优秀旅游城市的时候，展宏图下了死命令，必须取缔。城管们干脆把这些老头们抬起来往车上塞，老头们大骂，城管说，别骂我们，要骂你就骂展书记，是他的命令。于是这些假神仙们提起展宏图无不骂娘，各种恶毒的骂法都有。没想到今天，这个市委书记竟然来求他们了。
展宏图也是病急乱投医，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了。要不是有专案组这个事情，他才懒得来这里。
毕竟是市委书记，展宏图身上到底是有些王者之气的，所以一出现，就吸引了半仙们的目光。半仙们虽然总骂他，但并不认识他，只是觉得这人挺有派头，应该是个当官的。当官的在官场上算然精明，但在算卦人的眼里，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这些人官迷心窍，一心想着如何升迁，如何使坏，心眼虽歪，但出手往往都很大方。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貌似当官的，半仙们都想在他身上狠捞一把。
展宏图低着头走着，就有人在边上朝他叫：呀呵！这位先生，骨格奇异，必定不是凡人啊！抽一签吧。也有人说，这位先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头有肉双耳有珠，是大富大贵之相，可位至巡抚啊。
展宏图暗笑，心想你知道巡抚是多大的官吗，就在那里信口雌黄。一路走着，路边坐着的没有一个不搭腔的，他一律不一眼。
眼快到山顶，抬头，见上面坐着个女半仙，唇红齿白，身材丰腴，倒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展宏图等着她答话，哪知她抬头了一眼，又低头去手中的书。展宏图心里说，就是这个了，在她面前的小马扎上坐下来。
女人放下手中的书说，抽签吧，我的卦签灵。说着拿起签筒，哗啦哗啦地摇了一阵，伸过来让他抽。展宏图一，有只大粗脏的签孤零零地伸出个头，知道这肯定是个上上签了，是这些算卦人惯用的把戏，用这个签来要大价钱的。专门不去抽这个，在签筒深处挑挑拣拣，抽了一只出来，自己也不，交给了女师傅。女人没说什么，在脚旁的鞋盒里扒拉着，抽出一张黄色的纸片递给了他。展宏图接过来了，见上满印着一首诗：
大厦将倾神仙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终南山上一只虎，偏偏遇到克命猴。
展宏图罢，半晌无语。那女师傅不再搭理他，又拿起了书。展宏图又了两遍那诗，说，师傅，我知道这是个凶签，不过你能不能解释下，虎是什么，猴是什么？
女师傅把书从脸上移开，认真地了他几眼，说，虎就是你，你生肖属虎，并且是个占山为王的虎；猴当然是个小角色，那人生肖属猴，是你的死对头，你终还得坏在他手里。
展宏图沉默良久，摸出皮夹子来，将里面厚厚的一叠钱都拿出来放在鞋盒里，说师傅，只求您能想办法让我度过难关。
女师傅把钱又塞给他说，天命难违。
展宏图站起来，说，那算了。这一卦多少钱，我给你。女师傅说，你这一签我算卦多年都没被人抽出过，你是第一个，不要钱。
从公园出来，展宏图刚坐到车上，手机响了，是熊怀印打来的。熊怀印的声音很高亢，说，展书记，专案组的驻地查出来了！展宏图精神为之一振，说，在哪里？熊怀印说，在南郊的梨园宾馆，房间号也查清楚了，和，共有五个人，四男一女。展宏图说，密切注意谁和他们接触，我马上到。熊怀印说，已经派人盯上他们了。
展宏图赶到南郊，还没到宾馆，就到熊怀印站在路边。停了车，熊怀印上来说，展书记，不能太近了，免得他们怀疑。展宏图隔着玻璃远远的了一会，说，熊局长，你找两个机灵点的女警，摸进去具体情况，好能打探出领队的人姓啥名谁，这样好重点做工作。熊怀印说，马上落实，我们的警花多的很。
布置完工作，展宏图总算稍微松了口气，在街上喝了碗粥，又回到了办公室，把公安部和中纪委的通讯录翻出来，猜测着哪个在专案组里。
专案组的成员都是一些经验丰富的侦查员，一个个都很警惕。熊怀印派出的两个女警刚刚登记了房间住进去，他们就发现了异常，吃过晚饭就上车转移了。盯着他们的便衣们马上紧跟上去，到了市区后，硬是跟丢了，被熊怀印骂了个狗血喷头。熊怀印亲自带人赶到梨园宾馆，从登记簿上查出了两个登记名字，马上报告给了展宏图，算是有所收获。展宏图把这两个名字报给了高万山，请他找人斡旋。
熊怀印刚要离开宾馆，手下的一个刑侦队长忽然出了个主意，说熊局长，我有个想法。专案组的人走的这么匆忙，会不会来不及通知已经接上头的调查对象？我们何不来个逢场作戏，装扮成专案组守株待兔？
天才呀！熊怀印很为自己有这样的手下惊喜，说，就这么办！马上安排人员到位，,两个房间都要有人，他们不是四男一女吗？我们也弄个四男一女，要普通话说的好的！
再说王梓明按照专案组的要求，把手机关机了放在家里，在街上随便吃了点晚饭，时间差不多了，开车向梨园宾馆赶去。走着想着，一定要把自己所知道的内幕统统抖擞出来，不但是五小惨案，还有平原赌博，展宏图假合龙闹出人命什么的，这些重磅炸弹如果一齐爆炸，威力可是相当的惊人啊。

按照和专案组的约定，王梓明在晚上点准时赶到了梨园宾馆。这个宾馆由于地处市郊，他从来没来过，感觉一切都很陌生。在院子里停车时，他了周围的车辆，希望能发现一两辆北京牌照的车，但仅有的几辆车都是万川牌照的。也许专案组是坐飞机赶来，然后租用的当地车辆吧。王梓明这样想着，走进了宾馆大厅。
    大厅里很安静，两名服务员坐在服务台里玩手机。大厅的东面是一排沙发和几个茶几，坐着两个报纸的男人，报纸挡着脸，不清面目。
    房间房间的门虚掩着。王梓明抬手敲了敲，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说，请进！
    推开门，到屋里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三个男的上去都很精干，其中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另外一个平头，目光炯炯，像是个干公安的，年纪稍大点的上去像是个领导，背头，肚子微挺，很有派头。开门的女人有二三十岁，圆脸短发，眼睛大大的，微笑的时候嘴角上扬，上去挺有亲和力。
    四个人都站起来一一和王梓明握手。背头温和地微笑着说，对不起啊，麻烦你又跑一趟。王梓明说，不麻烦，配合你们调查，是我的义务。背头说，好，好，觉悟很高啊。
    戴眼镜的男子向他介绍说，这是我们专案组的郑组长，我是副组长，姓田，这位**志是侦查员小柳，那位是侦查员小董。
    小柳的笑很甜美，握着王梓明的手没松开，说，我叫柳青。说着，双眼满含期待地着他。王梓明赶紧说，幸会幸会，我叫王梓明，木辛梓，日月明，在市建委上班。小柳摇了摇他的手说，那您一定是主任吧？王主任，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请坐。
    王梓明暗暗欣赏这个女人的干练，在沙发上坐了，等着他们开始谈话。小柳过来给他泡了茶，双手捧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在写字桌前，拿出笔记和钢笔来，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郑组长向田副组长丢了个眼色，田副组长心领神会，咳嗽了一声，脸色放严肃些，对王梓明说，王主任啊，既然我们专案组找到你呢，就说明对你是充分信任的，我希望你能把你所掌握的东西都谈谈，不要有什么顾虑。至于我们这边，你放心，我们是有严格纪律的，任何时候也不会把和你谈话的内容泄露出去。
    郑组长嘴唇上一颗黑痣，衬托得脸更白了。他坐在一旁，笑眯眯的，上去很慈祥。王梓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田副组长刚讲完，他就接过话说，小王啊，有些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说。中纪委和公安部对你们万川的一些事情很重视，专门组成了联合专案组，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些事情弄清楚的。中央委派我任组长，充分说明对我的信任，我也有决心有信心完成使命。你今晚能如约来接受我们的谈话呢，也正说明你是个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好干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提供一些非常有价值的线给我们。
    王梓明平时说的是方言，今晚知道要和北京来的专案组谈话，所以一开始就用的是普通话。可他觉得，这个郑组长虽然是北京来的，但普通话听上去很别扭，竟然带着浓重的万川口音，心里陡然警觉起来。又这几个人总是暗暗地丢眼色，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哪像是公安部的人？
    难道有什么问题？王梓明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郑组长还在笑眯眯地等着他发话，脸上虽然是笑容，但肌肉有些僵硬，特别是那两道目光，悠忽不定，上去很狡猾。王梓明极力控制着自己的不安情绪，用平静的口吻说，请郑组长放心，我一定配合你们的调查。嘴上这样说着，大脑却高速地运转着，紧张地思考着对策。如果能确定这帮人都是万川的，那就可以说明这是个圈套。可怎样去确定呢？唯一的方法，还是从语言上。口音是骗不了人的。王梓明灵机一动，决定做个试验。他朝着郑组长笑了一下，突然用万川方言对他说，郑组长，我说有啥说啥中不中？
    郑组长脱口说道，中啊。
    地地道道的万川方言。可能又感觉不妥，他补充了一句：行，你说吧。
    王梓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暗暗佩服这帮混蛋们竟然有如此高的智商，竟敢冒充专案组骗他来谈话。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否则如果傻呵呵地对他们来个竹筒倒豆子，后果是什么就很难说了。想到此，他打定主意，你们演戏，我也演戏好了。
    王梓明转脸了一眼做记录的小柳，说，好吧，那我就开始说吧。小柳朝他点点头，姓董的那个侦查员把一根录音笔悄悄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下面。
    王梓明一正经地说，我们万川呢，确实有几件事是我非常气愤的。我先说说“五小”事件吧。
    提到“五小”两个字，王梓明发现，这几个人的眼里明显都放出光来，精神都为之一振。来这也是他们关注的事情。王梓明把这一切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五小事件发生以来，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多次开会研究处理意见，展书记、平市长亲自过问，使这一事件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赔偿到位，解释的也很清楚，遇难学生家长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安抚。同时交警部门也做出了交通事故的认定，并被大多数市民认可。可以说，事故是偶然的，处理是恰当的，政府的态度是积极的。然而令人气愤的是，一小撮别有用心、唯恐不乱的人到处散播谣言，说是首建置业的老总周运达为了得到五小的地皮雇佣杀手杀害了学生，以此逼迫学校搬迁。谣言出来以后，在网上和民间传播的很广泛，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严重干扰万川正常的社会和生产秩序，性质十分恶劣。我作为一个有着正义感的党员干部，强烈要求专案组对这些信谣、传谣的人进行调查，将他们绳之以法，以维护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
    王梓明说的慷慨激昂，专案组听得少气无力。那个叫做小柳的女人几乎不怎么记录了，郑组长，又王梓明，脸上是无奈的表情。田副组长也有点坐不住了，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郑组长到底老奸巨猾，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很认真地听王梓明讲着，掏出一根烟来，在烟盒上磕了磕，叼在嘴里。田副组长啪地给他点上火，郑组长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烟吐出来，嘴唇上那颗黑痣在烟雾里快速地抖了两下。
    王梓明刚好把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眼里。好像是突然置身于一股寒流当中，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的脑海里瞬间蹦出来五个字：条山审查站！
    没错，这个道貌岸然的“郑组长”，就是条山检查站的站长！王梓明被秘密关押在那里时，这个家伙曾经和他有过几分钟的谈话，劝他不要自找苦吃，并且威胁他说来到我这个检查站的人，没有一个能坚持三天的。王梓明当时没记住他的其它特征，只是牢牢记住了他嘴唇的这个黑痣，那天也是在烟雾里抖了两下。
    弄清楚了这个人的身份，王梓明忽然感到了恐惧。郑组长他盯着自己，向后靠了靠，说，小王啊，还没说完吧？继续说啊。
    王梓明回过神来，又重对自己当前的处境进行了分析。如果现在指出这帮人是假专案组，结果只会是撕破脸皮，逼着他们再次对他下手。王梓明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检查站，那个人间地狱，去东方红，去吃烤全羊。眼下聪明的办法，莫过于继续把戏演下去。想到这里，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对郑组长说，郑组长，我还有一个问题要向您交待。
    郑组长抽着烟，说，哦？你快说吧。
    王梓明说，接下来我要交待的问题就是关于展书记防汛抗洪的问题。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可能对我们万川市委展宏图书记不太了解。作为一个讲党性有良心的党员干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展书记绝对是一个深受人民爱戴的好书记。去年暴雨成灾，青龙县槐河乡防洪大提决口，展书记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冒雨带着部分市领导到大堤上抗洪抢险，并且亲自为大堤的合龙放上了后一袋沙子，他的英勇事迹和光辉形象在万川三百多万老百姓间广泛传颂。就是这样一位心中装着人民的好书记，竟然被人污蔑是作秀，是安排人导演了大堤的合龙仪式，甚至还无耻地造谣说是展书记指挥人把已经合龙的大堤扒开后再合龙的，并且还当场冲走了两个县里的抗洪干部。这种说法实在是太可恨！我建议你们专案组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好好宣传展书记的正面形象，以正视听。
    如果说王梓明唱第一出戏的时候郑组长还能沉住气，等他的第二出戏又隆重上演后，郑组长确实有点傻了。心想我不会听错吧？好不容易化妆成了专案组，却等来一个歌功颂德的？这都是哪跟哪啊？怎么向熊怀印交待？
    王梓明郑组长有点呆了，果断抓住时机，站起来走上去和他握手，说，郑组长，我今晚就先谈这些了，你们有我的手机号，需要问我的时候随时打我电话，我随叫随到。已经很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熊怀印安排假专案组的时候，已经制定了两套对付来揭发问题人的方案，但像王梓明这样来唱赞美诗的，郑组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机械地和他握着手说，好，好，那你慢走，不送了。王梓明摆摆手说，不送不送，你们办案辛苦了。说着，出门走了。
    此刻，熊怀印就躲在隔壁的房间里。“郑组长”过去汇报了情况，熊怀印勃然大怒，说你这个混蛋，亏你干过这么多年公安，你不知道这家伙说的都是反话？是你们愚蠢的表演被他识破了知道吗？你们这帮饭桶，把一条大鱼给放走了，还不赶紧去追！
    七个便衣跑下楼，疯了似的发动车子追了出去。王梓明虎口脱险，哪敢怠慢？早逃的无影无踪了。
    月日中午，省城机场。一架南航大型客机徐徐而降，在跑道上滑行一阵后，停在了停机坪上。戴着鸭舌帽，脸色略显憔悴的平原走下了舷梯，后面是周运达和打扮得性感惹人的咪咪。平原边走边打开了手机，手机上是铺天盖地的未接电话和短信。两个夜晚都没睡觉了，刚才在飞机上睡了一会，他依然很疲惫，懒得理这些电话和短信。周运达手里提着箱子，跟上来说，老板，要不要在省城吃完饭再回去？
    周运达很懂事。这次平原在澳门输了将近万，全部是周运达出的赌资。上飞机之前，周运达对他耳语说，老板，已经又向你账户上转了万，下次咱们来翻。这等于是平原输了万，自己又赚了万。
    平原前面走着，说，不在省城吃饭了，直接回去吧。周运达说，那好，司机在外面等着呢。
    为了玩个痛快，按照平原的要求，他自己和周运达的手机都把电池抠了，在省城下了飞机才装上电池开了机。快走到航站楼的时候，周运达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马上躲起来，躲的越远越好！
    周运达大脑嗡的一声，停住了脚步。平原他不走了，也停了下来，问，韵达，怎么了？
    周韵达不能回答。他到前面出口处停着两辆警用中巴车，车旁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特警。两辆黑色轿车开上了停机坪，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们身旁。几个穿西装的人从车上下来，为首的一个花白头发的对他们说，平市长，周总，我们是来接你们的，上车吧。平原这阵势，脸色刷地变白了，强作镇定地说，你们是什么人？花白头发者拿出个证件，递到了他手里。平原了一眼，好像捏不住似的，证件掉到了地上。

罗汉到案后，良心发现，对自己接受周运达雇佣，故意杀害小学生的罪行供认不讳。专案组在万川的调查取证工作也基完成，准备对周运达实施抓捕的时候，却发现他失踪了，电话打不通，不知去向。正在这时，中纪委接到一个女人的举报，万川市市长平原和周运达将要去澳门葡京赌场豪赌。中纪委立即派人前往澳门，暗中掌握了这两个人参赌的证据。经过研究，决定抓捕周运达的同时，对平原实施双规。所以这二人在省城刚下飞机，就被带走了。
专案组的动作雷厉风行。当天夜里，就秘密查了平原的办公室和住宅，同时周运达的首建置业在万川的办公地也被查封。天还不亮，平原境外赌博被双规和周运达被抓的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传遍万川的角角落落。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万川的政坛掀起了一场狂风巨浪，来势凶猛。
风暴来临，人人自危。市委书记展宏图一夜未眠，中华烟抽了三包。他慌忙向省委副书记高万山求援，高万山说，你慌什么，中纪委的主要目标是平原，不是你这个市委书记。你现在要做的有三件事，一是要旗帜鲜明地拥护上面的决定，二是要抓紧撇清和这两个人的关系，三是暗中破坏专案组对平原的调查。
展宏图一件件分析了可能殃及自己的大事件，不得不暗暗佩服自己手段的老道。平原和周运达的一些严重违法行为，自己都没有明确表态，一直躲在幕后，并且还多次强调要依法行政，清正廉明。这在会议记录上都可以找到。就拿“五小”事件来说吧，虽然他内心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多次做出批示，要查清真相，给市民群众一个交待，态度是非常积极的。原来只是掩人耳目的举动，现在都可以成为保全自己的证据，这就是展宏图的高明之处。
公安局长熊怀印深知周运达被抓意味着什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连夜要求见展宏图商议对策，没想到原是一丘之貉的展宏图突然唱起了高调，不但不答应见面，还给他上了一课，说什么要认清形势，坚决支持、配合上面的调查。展宏图后说，熊局长啊，要有政治头脑，知道吗？熊怀印知道他是放弃自己了，挂了电话，气的暴跳如雷，把展宏图祖宗辈的女性可着劲地问候了好几遍。
刚骂完展宏图，就有人上门了。上门的是个女人，熊怀印一，认识，平市长的夫人，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苏院长。专案组的人刚把她家了个底朝天，苏院长好多东西都来不及转移，悉数被专案组带走了。就连衣柜后面的秘密储藏室也被发现，里面价值数百万的玉器古玩和几十存折、房产证什么的被席卷一空。苏院长名叫苏佳丽，在万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在省城的名声也不小，社会关系网错综复杂。平原做副市长的时候，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都要向夫人请教，做了代市长以后，好多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被夫人苏佳丽包办了。苏佳丽的人生信条是：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
苏佳丽来找熊怀印，正是要他想办法搭救丈夫平原的。不过她也知道把他捞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个女人有的是钱，专案组走的也只是九牛一毛。有这样一个豁出去的女人，熊怀印当然求之不得，两人一拍即合。熊怀印连夜打电话给省城的一个做检察长的铁哥们，得知周运达已经被关进省守所，平原被关押在省纪委的办案基地----飞行假日酒店。熊怀印把在省城所有可以利用的关系都写在一张纸上，苏佳丽收了，连夜去了省城。
这个女人确实是有能量的。在随后的两个多月里，她硬是砸出去了二百多万现金，收买了一个检察长，一个专案组成员，两个守所的领导和一个守警察，得到了大量的情报，直接导致了平原和周运达的同时翻供、串供。这娘们还联系了海外媒体，大肆煽风点火说平原遭到了刑讯逼供，严重干扰了纪检机关的办案。这是后话。
就在平原被带走的第二天上午，展宏图接到了省委明和平书记的电话。他以为明和平要召见他的，已经做好了去省城的准备，但明和平没这个意思，只是在电话里要求他在这个特殊时期务必保持万川政局的稳定，做好领导干部的思想工作，积极配合中央的调查。展宏图很想从他的话里揣摩出他对自己的态度，但明和平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说完就挂了电话。
下午点半，展宏图主持召开了一个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会议在市会议中心举行，除了市四大班子领导外，市直各单位一把手也参加了会议。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敏感时刻召开这种会议，与会者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展宏图更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会议开了不到两个小时，后展宏图严肃地说，我们万川现在出了一些事情，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我每次开会都要强调廉政问题，要求大家做到警钟长鸣，防患未然，但我们的个别领导干部还是放松了对人生观、价值观的改造，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是让人痛惜的。当然，扪心自问，我自己也有责任，那就是对一些犯了错误的党员干部失之于软，失之于宽，说到底还是党性修养方面还有待提高。今天我在这里向大家表个态，坚决拥护、支持党中央的决定，时刻同党中央保持一致，积极配合上级部门的调查，不论涉及到谁，坚决一查到底！
展宏图的这句话说的很有底气，在座的很多人都冒了一头的冷汗，偌大的会场鸦雀无声。展宏图接着说，是人都会犯错误，关键是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认真加以改正。我建议各位都对照法律法规做一下自检，如果认为自己有问题的，可以找我谈，也可以找纪委钱书记谈，等到被人揭发出来，谁也救不了你。
这场会开的让人揪的蛋疼。会议结束后，各局委一把手们鱼贯往外走，一个个阴沉着脸，像是刚开完一场追悼会。白天倒没什么动静，哪知到了晚上，展宏图和钱忠臣的电话一刻都没停过，都是要来坦白问题的。展宏图在会上之所以那样说，只是为了唱个高调，并不打算让谁来坦白的。中纪委的调查还没正式开始呢，哪能先乱了阵脚？所以以“先等等”三个字把他们都打发掉了。
平原被双规后，死猪不怕开水烫，不但拒不交待自己的罪行，还一再标榜自己是清官，说，你们抓了我，是人民的损失。办案人员的手段是多样化的，是灵活的，平原坚持不住，挤牙膏似的开始交待了，说一句留半句。哪料正待有所突破的时候，他却突然翻供了，对自己的罪行一概否认。守所里的周运达也同时翻供。中纪委知道是受到了严重的干扰，把案件移交给了南方的一个省查办，同时逮捕了平原的妻子苏佳丽。
这之后的一个周五下午，万川市公安局会议里，全体干警正襟危坐，在听局长熊怀印上党课。班子成员都在，都听的很认真，刷刷地记着笔记。党课上到一半，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四五个陌生人。都惊讶地着他们，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熊怀印放下手里的稿子，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说，你们是找我的吧？我跟你们走。
熊怀印被抓后，市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以及刑侦队长，防暴大队大队长、第一守所的所长，甚至给五小事故做鉴定的交警队长等纷纷落网。整个公安局一下子缺了好多干部。副局长肖国华在省公安厅的提名下，临危受命，暂时代理公安局长一职。
异地办案的效果是显著的。平原和周运达先后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平原的防线之所以崩溃，是因为到了妻子苏佳丽写给他的一封信，苏佳丽已经把一切都交待了。周运达的防线崩溃是因为他在提审室见到了一个不愿意见到的人----罗汉。当时罗汉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戴着镣铐的周运达只是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专案组随即把重点放在了熊怀印身上，以为他是根难啃的硬骨头，哪料这家伙完全没有做任何抵抗，把自己如何指示周运达制造五小惨案，如何分三次接受周运达万元的贿赂交待的一清二楚，连日子都记得准确无误，省去了专案组的许多麻烦。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对展宏图只字未提。
“五小”事件的真相时隔一年后，终于大白于天下。六月份的第一个周末，上千群众聚集在五小老校址门前的马路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万川市区的整个交通为此都瘫痪了。愤怒的群众打起标语，燃放鞭炮，遇难学生家长捧着自己孩子的照片，哭倒在地。周运达被抓后，他在万川所有的工地都已经停工，留下了大批大批的烂尾楼。愤怒的群众冲进五小校园，对工地进行了打砸，放火焚烧了其中的一台铲车和挖掘机。肖国华带着警察赶到现场，难以控制群情激奋的局面。肖国华紧急报告展宏图，要不要采取强制措施？
要在以前，展宏图早就下令抓人了，但这次他的态度却是非常的出人意料。他听了肖国华的汇报，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激发矛盾。
随着调查的逐步深入，涉案人员越来越多。如果严格按照法律来办，万川的官场几乎是要三分去之一二了。出于大局考虑，上级有关部门作出决定，对于能主动承认违法事实，主动交待问题，且行贿受贿金额不超过万元，并能完全交出赃款的，暂时免于刑事处分。后一个被抓的，是市财政局局长冷秋，组织部长李毅的妻子。一个闻名的铁母鸡，也不知道平原有什么能耐，竟然逼着她犯了错误。李部长为此受到牵连，引咎辞职。之后，平原和周运达的案子进入到了审判阶段。
一场风暴似乎渐渐远去了。被抓的人，在煎熬中等待着正义的审判，侥幸逃脱的，以手加额，暗暗庆幸。不管怎么说，这之后的万川，确实干净了好多，许多人都老实起来。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展宏图这艘大船并没有倾覆，在经历了激流险滩暗礁之后，又扬帆航行了。
需要特别提一提的，是我们可爱的咪咪。这个勇敢的女人，如果说她在遇到王梓明之前攀附上平原，只是为了金钱和物质利益，那么在这之后又主动回到平原身边，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完全是为了把平原掀翻马下。她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抓住机会，直接导致了平原的翻船。平原被双规后，咪咪主动揭发了他的种种违法事实，包括接受周运达的豪宅、豪车等等。周运达送给咪咪的那辆宝马，咪咪根没动过，直到现在还放在富豪酒店的停车场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网上传言，又一个贪官被情人挑落了。咪咪也因此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而周运达和熊怀印，等于是间接栽到了王梓明手里。王梓明准确地把握住了“罗汉”这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把周运达和熊怀印斩于马下。这样一些大人物，却栽在了两个小人物手里，不能说不是对现实的巨大讽刺。
王梓明并不满足这些，他知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周五晚上，王梓明回到万川，拨通了咪咪的电话。咪咪等于是公开了和平原的情人关系，饱受非议，走到街上总有人指指点点的，有些深居简出的意思，刻意躲避大众的目光。接到王梓明的电话，委屈的很，还没说话，眼泪先涌了出来，叫了声梓明，就泣不成声了。王梓明安慰她了一番，说咪咪，振作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去喝茶。咪咪说，我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