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小孩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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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章 众口铄金
王梓明怀着一肚子鸟气赶到党委会议室,没敲门就进去了。{免费 .o}屋子里烟雾缭绕,市领导们的脸一个个都黑着,刚参加完追悼会似的。崔定坐在会议桌正中央位置,剑眉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他抽着烟,宽大的额头上汗津津的,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垂到额上。见王梓明进来,他一把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梓明同志,你坐前面来! 王梓明来想随便找个凳子坐的,听了崔定这带着命令的话,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再一次有幸坐到了那张椭圆形会议桌的一侧。这个位置迄今为止他坐过两次。一个月前,崔定向他布置任务,宣布他为城区建设委员会副主任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当时他是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勇挑重担,为城区建设奉献力量的;但今天他再次坐到这里,却风光不在,成了常委们开展公审的对象。他知道,各种屎盆子马上就要从四面方朝他扣过来了,他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王梓明来的路上还因为崔定冤枉了他而气呼呼的,下定决定要和他对证一番的,没想到一进会议室,立刻就被这种肃穆、肃杀的气氛搞乱了心思,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已经矮了不是一截两截。他抬头了崔定。崔定没有他,脸上挂着寒霜。上次他旁边坐的是图画,图画去澳洲还没回来,这次坐的是政法委书记铁英。铁英上去好像没有脖子,大脑袋直接搁在肩膀上,有点象寺庙里的泥胎判官。他狠狠地抽着烟,把烟抽的吱吱响,好像对烟有仇似的。其他几个常委也都阴着脸不说话,就等着崔定开腔定调。公安局长肖国华也在,他了一眼王梓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崔定开腔了。他并没有暴跳如雷,态度似乎比刚才在电话里舒缓了些。他依然皱着眉头,用食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梓明同志啊,你怎么搞的,怎么可以这样胡来呢?你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党员了,怎么还这样莽撞,这样意气用事?你完成工作任务的迫切心情可以理解,可你得讲究工作方法啊,私自动用社会力量搞强制拆迁还闹出了人命,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崔定的声音不算很大,但后一句他陡然加重了语气,一下子就被气氛给搞上去了,就连会议室里的空气都抖动了一下。王梓明面如死灰,木然地坐着,目光空洞。大脑像是一台破音响在啸叫着,崔定的话在他已经麻木的脑海里回荡着:祸吗......祸吗......祸吗...... 这有点像小时候,父亲带他进山挖草药时,他面对层层叠叠的群山呼唤时所听到的回音。那时他总认为,山里藏着一个像他一样顽皮的孩子,在学他说话,就是不出来和他玩。[` 书.M .o`]他问父亲那个调皮孩子藏在哪里,父亲呵呵笑着说,他就在你心里呀,你长大了就知道啦。 现在,他长大了,但也可悲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个顽皮孩子早就死掉了,或者又躲回了深山,再不和他玩了。感情的波波折折,官场的沉沉浮浮,人心的真真假假,就像一条泥沙俱下的大河,无情地带走了他曾经有过的天真,曾经有过的心中那块纯洁的圣地,也带走了他心中的那个顽皮孩子。给他留下的,只是虚伪、冷漠和无尽的阴谋与反阴谋,圈套与反圈套。而他身,已经钻在官场这个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尔虞我诈卑鄙无耻的圈子里,疲于应付却不能自拔。 梓明同志,你不要保持沉默,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王梓明从悠远的思绪里收回差点飞出去的心,晃了晃一盆浆糊似的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清了崔定那张威严的脸和大大的脑门。 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不能就这样做了替罪羊。王梓明极力稳了稳神,打算为自己申辩。他伸了伸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崔书记,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没有动用社会力量搞强拆,那些黑衣人我根不认识,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王梓明机械地说着,想在黄河里把自己洗干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台复读机,既不生动也没趣味地发出一些电子语音,自己听着不好听,别人听着也不舒服。但再被卷入漩涡之前,再被按倒案板上被剁巴剁巴撒上盐之前,他还要挣扎一下,扑腾几下。这完全是动物的能,虽然意义不大。 唔?崔定脸上出现一种“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骗谁呢”的表情,说,这么说,当时你不在场?如果不是你指使,那些帮你强拆的人是吃饱撑着了? 王梓明顿了顿说,当时我在场。但在场不一定就证明那些人是我请来的。事发之前我和洛南区的瞿颖慧主任呆在大棚里,她可以为我作证。 王梓明说着,整理了下卷起来的衣袖,袖口上那黑色的东西是血,这是他帮助抬人的时候沾上的。他手背上也有一些暗红的血,这让他上去就像一个刚刚杀过人的刽子手。他注意到铁英在盯着他的手,于是把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放到了膝盖上。不过他马上觉得这个动作像极了受审的犯人,于是又把手放回了桌子上。 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城区建设委员会主任刘善政发话了。他诚恳地说,梓明同志啊,我知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但要注意方法啊,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能急于求成。常言说的好,欲速则不达。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呢你先让他跑,肯定要摔的头破血流。再说,城区建设任务是重了些,可还有我这个副主任呢,有什么事情,特别是像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事先也应该和我通通气,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现在弄到这一步,人都死了,怕是谁都下不了台了...... 刘善政在区里做书记的时候,因为拒绝执行市里下达的强拆任务而惹恼了崔定,当时崔定要处理他,被图画挡住了。刘善政和王梓明早就认识,并且对他相当照顾,没想到原以为像青松一样正直的人,今天也不顾真相,附和着崔定开始点到黑背,往他头上扣屎盆子,王梓明的心像是被灌进了雪水,拔凉拔凉的。他着刘善政,咧了咧嘴,想笑一下,但做出的表情比哭还难。他的嗓子在那帮人施暴的时候就已经喊哑了,这大半天一口水都没喝,所以还哑着嗓子说,刘市长,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王梓明虽然不算聪明,但下雨也知道打伞,脑子里也不曾进水。请一帮地痞流氓来帮我工作,这样弱智的事情,你以为我会做出来吗...... 刘善政摇头叹息说,唉,人都有几昏几迷啊。梓明同志,这个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我应该早点过问的...... 王梓明着刘善政,他痛心疾首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涌,忽然觉得想吐。他还想申辩几句,但嗓子眼里像是塞满了稻草,发不出声来。 崔定又发话了。他的表情起来很痛苦,摇着头悲哀地说,我向大家检讨,我也有责任。我不该给梓明同志这么大的压力,逼着他铤而走险.....但现在事情已经出来了,我们必须得面对现实...... 刚才刘善政的一棒子就把王梓明击晕了,还没有缓过劲来,崔定又加了一棒子,并且还是照着同一个伤口。这是存心要把他置于死地啊。王梓明感到头晕目眩,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人按在沙滩上的鱼,动弹不得,反抗不得,张大嘴巴却呼吸不到氧气,眼就要窒息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强烈地想念图画了。如果她在,不管有什么打击自己都会承受得住,甚至还能组织起有力的反击。可现在,他纵使是一只老虎,也是虎落平川遭犬欺,挣扎都是徒劳的。因为崔定,因为组织上已经给他定了调了,不容他分辨。他想起了一句古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啊,人言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能把一个大活人说死。嘴已经不再是他的嘴了,真理和真相都被眼前这几个人掌握着,他们可以像玩泥巴似的玩弄真相,强 奸真理。一瞬间,王梓明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就像马上要落入一口深不可测的黑井,而自己连一根可以抓到的稻草都捞不到。 在终放弃之前,王梓明茫然地扭头了侧后方坐着的肖国华,希望他能为自己开脱两句,能把自己从井口旁往回拉一把。毕竟,他们都是图画的人,不管现在是不是,起码过去是。 肖国华没有去接王梓明祈求的目光。他只是动了动身子,抬着脸去崔定,脸上的表情很无辜。王梓明觉得这是后的机会了,再沉默下去就要窒息而死了。他着肖国华说,肖局长,今天的这个事件,我在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报警了,你去了现场,应该了解情况,你心里清楚我和那些有没有联系。 肖国华局促起来,目光闪烁,一向沉稳的人额角也有了细汗。他像是坐到蒺藜上似的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刚要说句什么,手机忽然响了。他用一手遮着嘴巴接了,忽然神色严肃地站起来,对崔定说,崔书记,村民们去医院抢尸体了! 崔定一惊,没说什么,一旁的铁英发话了,大手一挥说,务必保护住尸体!被抢走的话事情就闹大了,肖局长你亲自去! 肖国华答应一声是!小跑着出门了。 王梓明把目光从肖国华的背影上收回来,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像肥皂泡一样嘭的一声破灭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软了,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要是没有双臂放在桌子上支撑着,很可能已经滑到地上去了。 铁英发话了。他嘴唇很厚,这让人觉得他说出的话也很有分量。他中气十足地说,梓明同志的错误固然是严重的,但现在更严重的,是不可预料的局势。根据我的经验,这些民族同胞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今晚就必须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考虑清楚,一项一项制定预案。至于对个人责任的追究和处理,我认为先往后放一放。 副书记席俊平咳嗽了一声,了崔定紧绷着的脸,说,铁书记说的有道理。不过现在难平的是民愤,是不是先给群众一个什么交待,以显示我们市委市政府正在积极处理此事?这样也有利于我们下一步开展工作。 席俊平说着,不时拿眼崔定,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 崔定沉吟一番说,席书记的意见我同意。是要先给社会、给受害家属和群众一个初步的交待,以彰显我们处理问题的决心。这样吧,梓明同志你先到办公室坐下喝口水,一会等通知。 王梓明知道,常委们要研究对他的处理意见了。他像个行尸走肉般地站起来,两眼发直地走出了党委会议室,像是个夜游症患者。他没有去市委办公室等,而是坐电梯下楼。着眼前闪烁着的数字一层层亮下去,他想到了定时炸弹。去**的吧,有事你们把老子杀了卖肉好了! 王梓明出了电梯,一直走出市委大院,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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