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被冠以“中国情人节”的名号,实际上在古代七夕节的主要习俗是女子乞巧。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和七夕的关系逐渐紧密,也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祈愿。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五代《乞巧图》 | Wikimedia Commons
但总的来说,数千年来这一节日的爱情色彩,并不像现代人想象中那么浓郁,甚至在一些迷信禁忌中,这一天情人之间不宜过度亲近:“杨公忌曰:是月初七,为道德腊,戒夫妇入房。”在象征爱情的玫瑰成为“中国情人节”的代表之前,七夕有一些古老的风俗和在其中发挥作用的植物,也许更值得回顾。
研花新染指甲媚
古代一些女子在七夕之前染指甲,作为庆祝节日的方式:“七月七日侵晓妆,牛郎庙中烧股香……君不见东家女儿结束工,染得指甲如花红。”在没有现代工业制造出的指甲油的时代,美化指甲主要靠植物染料,常用的植物主要是凤仙花科植物凤仙花(Impatiens balsamina)和千屈菜科植物散沫花(Lawsonia inermis)。虽然属别不同,但在凤仙花的花与茎叶、散沫花的叶片里,都含有同一种物质指甲花醌(Lawsone,化学式C10H6O3),它能与指甲、皮肤、头发中的角蛋白发生迈克尔加成反应,从而实现染色不褪的效果。
凤仙花 | Plague / Wikimedia Commons
描述用凤仙花染指甲的诗句相当多,“碎捣金盆,染成霞腻”、“染将指甲猩红好,凤仙花自捣”都强调了“捣”的重要性,将凤仙花捣烂成泥后加入少量媒染剂明矾,盖在指甲上用叶片裹住,过一夜即可取下,多染几次颜色会更鲜艳。根据《吴郡岁华纪丽》的记载,苏州地区年轻女子习惯在七夕染红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如果能将它一直留护到过春节,让老年人看到,能使他们两眼不昏花。
和分布广泛的凤仙花相比,散沫花囿于气温等因素,在国内的种植不算多。它是一种灌木植物,原产于北非、亚洲、澳大利亚的热带、亚热带半干旱地区,枝条多刺,有着小而密的对生叶和细碎的花朵,《本草纲目》里形容它“黄白二色,夏月开,香似木犀”。散沫花别名“henna”,来自阿拉伯语,我国维吾尔族语言里沿袭了这一叫法,称散沫花叶片加工成的粉末为“海娜”,后来又将这个名字用在了在西北能够生长、同样有染色作用的凤仙花上。
散沫花 | Dinesh Valke / Wikimedia Commons
在古籍里,散沫花也被称为“指甲花”,因此有时会和凤仙花混淆。《圣经》中歌颂爱情的《雅歌》里有一句“我以我的良人为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中”,虽然常见译文为“凤仙花”,从英文“a cluster of camphire”来看,应该是以色列地区更常见的散沫花。因为散沫花植株有刺,古代常将它种成树篱,所以叙述者将她的恋人比喻成保护葡萄的散沫花。
洗香澄宿水,曝发向秋邻
出生于上世纪初的浙江籍作家琦君,在散文里回忆了家乡的习惯:“每年的七月初七,母亲才痛痛快快地洗一次头。乡下人的规矩,平常日子可不能洗头。如洗了头,脏水流到阴间,阎王要把它储存起来,等你死以后去喝,只有七月初七洗的头,脏水才流向东海去。”(《髻》)现在看来,一年洗一次头的习惯匪夷所思,也可以看出封建迷信对人们生活的有害影响。
女子在七夕洗头发的习俗同样可以见诸史料,如“以木槿叶、春水沐发”、“采柏叶、桃枝,煎汤沐发”等等,或许是上古时期借沐浴仪式祓除不祥的残余。屈原的《九歌•少司命》中“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的意象,也经常在后来描写七夕的诗词中出现,唐寅以七夕赠织女为题的诗中就有“灵津驾鹊将言就,咸池沐发会令晞”。
木槿 | Katsudanso / Wikimedia Commons
古代女子在七夕洗头时,曾经普遍使用木槿叶作为清洁原料。今天仍然在浙江舟山、宁波等地保留着这一传统。木槿叶片含有皂苷成分,有一定的去污能力,采集新鲜叶片,搓揉出有黏性的汁液、过滤掉残渣后,就可以用来清洗。
锦葵科植物木槿(Hibiscus syriacus)又名无穷花、朝生暮落花,这两个名字看似矛盾,其实正好符合它的两个特点:花期漫长、花朵繁盛,但单朵花仅开一天便从枝头掉落,也即“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所以古书里称之为“蕣”,取“瞬”之意,庄子叫它“朝菌”,也是取单朵花期短、“不知晦朔”的意思。木槿并不是唯一能起去污作用的植物,但古代女子在七夕时格外青睐它,或许也寄托了“颜如舜华”、留驻好颜色的期待。
木槿 | Pixabay
木槿花对环境的适应性比较强,从东北到华南都能见到,闽南农村因为这种花随处都能生长繁茂,可以种在厕所附近充当篱笆,取了一个不太雅观的别名“粪寮花”。尽管《诗经》中为木槿命名为“舜华”“舜英”,民间更习惯质朴地称之为“饭汤花”,来自于花朵、嫩叶煮食后的滑润口感。
满船灯结素馨花
茉莉(Jasminum sambac)和素馨(Jasminum grandiflorum)均属于素馨属植物,和茉莉相比,素馨枝条更柔弱、花瓣更细瘦。通常认为它们在汉代自西亚传入中国。英语里二者重名,都叫jasmine,这个单词来自波斯语yasmin,有“芳香”的含义。素馨在中国古代也叫“邪悉茗”、“野悉蜜”,也是来自于波斯语。《新唐书》中记载,在现在的新疆伊犁一带有一座“蛰失蜜城”,可能同样源于素馨的波斯名字。但今天的新疆并不产素馨花,尽管维吾尔语里仍保留着“古丽雅苏曼”的名词,指的已经不是素馨,而是千日红。
茉莉的科学插图 | Wikimedia Commons
在古时,芳香郁烈的素馨因为香气提神醒脑,被认为有避暑的功效,备受广东人的喜爱,甚至达到了广州花市只卖素馨一种花的地步。广州西关曾有种满素馨的十里花田,五羊门南岸曾有花贩用船载着素馨进城的“花渡头”。“花”成了广州人对素馨的专称,正如在洛阳说起花就是指牡丹一样。有钱人成斗成斗的将素馨买回,连穷人也不会吝惜。除了将花朵用线串起来作为男女头饰外,人们还会将大量的素馨花穿成串、缀成球、绕成灯笼:“挂帐成璎珞,张灯废料丝”。非常壮观。
素馨花 | Srichakra Pranav / Wikimedia Commons
素馨也曾在广州的七夕节庆里有着一席之地,通常是结成灯笼在庭院里悬挂,如同雕玉镂冰,花的香气一受热会更加浓郁,能够洋溢整晚。“花瓜小向庭中设,素馨织得灯如雪”“七夕素馨穿百子,琉璃点处更如霞”都是七夕挂素馨灯的描写。还有一种更加豪迈的方式,明末清初的文人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记载了当时的广州过七夕的盛况:“多为素馨花艇,游泛海珠及西濠、香浦”、“以象星槎”。七夕用素馨花装点小船的创意,出自晋代《博物志》里有人在海上乘坐浮槎来到银河、遇见牛郎织女的典故。这种“素馨花艇”上面挂满了用素馨花朵结成的花串,灯烛辉映,华丽得难以想象。
素馨花串 | JVRKPRASAD / Wikimedia Commons
遗憾的是,近代以来,由于广州口岸开放、其他花卉的引进导致素馨需求量大大下降,广州的花田不再以种素馨为主,更有许多花田成为建筑用地,曾经的盛况也就不复存在了。
从渐渐远去但富于情调的习俗来看,七夕无法用“中国情人节”、“买买买”来简单定义。汪曾祺曾说“民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如果把更多的传统风俗去芜存菁,以适当的样子延续下来,我们也能拥有更为诗意,也更有趣味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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